MiddleofNight

AB=BA=ABA=BAB/无差互攻杂食/不混圈/只是想写一些自己想写的东西/请不要跟我ky

一个虚构的故事

    我是个从小学开始变得古怪孤僻的人。春夏秋冬,我站在教室走廊尽头的阳台上,看着被困在周围钢筋水泥中的一棵很高很高的树在强风中摇摆,幻想自己是风的王国的孩子,如果从阳台上跳下去会被一只看不见的柔软大手托起,将我带到云后面的那片土地。不可否认这个幻想的确是受了某部宫崎骏电影的影响,但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我有这样幻想的权利。不过我知道从高处跃下是个禁忌的想法,所以我从不敢对谁言说这件事,在诡异的强制缄默中,这片幻想的云彩渐渐被染上更多颜色,从而使现实变得更加黯然。

    初中的时候我遇见了A小姐。我用字母命名不是因为想掩盖什么,而是已经过了太久,除了她的外号与相貌,其余细节我都记得支离破碎,尤其是她的姓名,好像在我的大脑中被强行剔除了一样,霍然一个缺口。

    起初A小姐被分到另一个宿舍,只有她一人与其他班的住在一起,不知是不是因为集体荣誉感作祟,我宿舍里的人在夜谈时总是要涉及A小姐,说她与隔壁班人的关系太过要好,似乎是个本班叛徒一样的口气。我未曾与A小姐说过话,只是经常会看见她,她似乎确实与舍友关系不错,虽然仅凭这个就让我加入舍友们的讨伐实在是立不住脚,可我又是个过于懦弱的人,就选择了最为人不齿的做法:沉默。沉默是金,当她们跳到其他话题后我再慢慢加入,保守又安全。

    过了一个学期,A小姐被分回了本班宿舍,在那之前舍友纷纷表示担心无法处理跟A小姐的关系,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为防止A小姐泄露宿舍夜谈中关于本班的内容,对A小姐的搭话等互动都采取放置不理的手段。我再次顺了大流。我本就不容易与人相处,更不想自己被朝夕相处的舍友排挤。于是在A小姐入住宿舍的一段时间内,我都默默地坚守实行了舍友们讨论出的执行办法。

    A小姐很怪,或者说是我无法理解。她总是自动无视夜谈中因为她的发言而产生的静默,进入舍友们急转之后的话题。前几次我还在为她的毫不知情而可怜她,后来渐渐发现,A小姐必定是察觉到了我们对她的孤立,但仍然积极地尝试与我们建立关系。这对于吃一次瘪就立刻绕道的我来说是完全不可想象的行为。结果很成功,不知不觉中,原先对A小姐抱有最大敌意的女孩退了步,A小姐被纳入本班宿舍这个小集体。

    A小姐是每次夜谈都坚持到最后的两人之一。另一人是我。当此起彼伏的“我要睡了你们接着聊”过后,凌晨两三点的昏暗宿舍,夏天闷热到不顾蚊虫而被打开的窗户,稍远处渠水的潺潺声,偶尔会在楼道里大喊别吵了的宿管的嗓门,和A小姐与我尽量压低的声音,杂糅在一起,像一滩各种颜色混在一起的橡皮泥。每次坚持不住的人都是我,道了晚安之后又会说不要太晚睡,而A小姐总是会再与朋友短信聊天,至于她一般在我睡后什么时候入眠,我永远都不知道。

    我听说过男生宿舍夜谈的内容,其实女生宿舍的夜谈内容也相差无几:讨厌的与喜欢的老师、暗恋的对象、校内来源不定的八卦故事、关于学校的怪谈传说、上下五千年、政治资本论、宇宙中究竟有没有外星人等等等等。而我们宿舍中谈论过的最沉重的话题莫过于每个人的家庭问题,因为这次夜谈,我对A小姐心生怜爱与其他我曾经不确信的感情。

    用我现在得到的知识来推断,A小姐的母亲大致是狂躁症患者,也许是躁郁,但我能确定的只有狂躁这一点。A小姐说她的妈妈的脾气很飘忽不定,大部分时间都在发怒与摔东西。而在A母最后一次发作时,她来到了她们住宅楼的最高层七楼,从天台一跃而下。A父冲过去试图拉住她,但由于A父比起A母的体型来说过于孱弱,没能拉住,儿时的A小姐就亲眼目睹了母亲身亡。A父没有续弦,对A小姐也没有望女成凤的景愿,只是希望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完一辈子。A小姐在丧母之后没有变成我这样难以接近的人,而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我常常暗自想,A小姐明明是最有资格变成我这样的人的,然而她没有,也许她有时确实显得不暗人情世故,但又不会矫揉造作。

    A小姐自此变成了我世界中小太阳一样的存在。与她在一起时什么都变得明亮了起来,我甚至还爱屋及乌地喜欢上了A小姐最为中意的一个韩国男星组合并不再反感一部分的热门言情小说,这与我以往的爱好实在是南北极一样遥远,但在A小姐的影响下,接受她的爱好变得丝毫不困难,甚至乐趣十足。一切都是因为能看到她开心的表情。是的,当时我竭尽所能希望她快乐,想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想带她去世界上所有美丽的地方、吃好吃的东西。我无法形容这样的心情,当有人陪伴我聊天至沉眠时,那大概就是沙漠旅人见到绿洲时的欣喜,是终于被世界上一个人完全接纳后的感慨。当我去年十月在生日时写下一篇文字时,我才意识到当年我对A小姐的感情是爱情。

    就像那些狗血言情小说里一样,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书写时光的存在就像每一个悲剧作者一样写下了这样的剧情:在我与A小姐相处的那个学期末我的成绩冲上年级前两百后的那个学期,A小姐脑中的肿瘤恶化了。其实在以前的夜谈中早有预兆:她总是晕倒,她说她从小就是这样,有一年去成都还是四川玩,与她同行的孕妇都没有问题,小小的她却昏倒在闷热拥挤的公交车上。我坐在没有A小姐的教室里,睡在没有A小姐的宿舍中,我心里想的是,只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同学,她怎么样都是她的命运,与我没有关系,但还是希望她能好起来。她做了手术,我又想,做了手术肯定没有问题了,不过有没有问题都与我没有关系。术后,班上组织同学去看望她,我看着她躺在床上,鼻腔中插着管子,脸庞浮肿青紫,听到我们说话后流下的眼泪,我只能握握她的手,连力气都不敢使。同学们刚开始还被情绪感染哭泣,后来觉得无聊了,就纷纷退到客厅,刷着手机,讨论一会儿去哪里吃饭,其中还有A小姐曾经告诉我他喜欢的男孩子。我多想朝他们大吼,像个狂躁症患者一样朝他们丢东西,将他们赶出A小姐家。但我没有,也不能那样做。再后来A小姐术后二次感染,我最后一次去看她的时候就是在陵园了。那片陵园是个好地方,在离我家很近的一座山顶上,我妈妈开车送我和我同学去的。找A小姐的墓碑找了很久,因为她年龄还小,家中经济又拮据,所以墓碑也小,又是黑灰的大理石,在周遭那些大墓碑的衬托下丝毫不起眼。我买了三朵玫瑰花,白色如她一般纯洁,红色如我对她爱恋,以及黄色代我向她致歉。我和同学在她墓前说了很多话,诸如我们毕业了,她喜欢的男孩考去那里了,之类的,然后我用手机放了她喜欢的那个韩国男团的歌曲给她听。为了不打扰其他亡灵,我将音量开得中等大小。站在A小姐墓碑旁看过去,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电音满满的韩语歌真的是相当不搭调的一个存在,就像我们当年夜谈,那像不同色橡皮泥被糅合的样子。我下山时脚步坚定,就像我当时见A小姐生时最后一面后回家时一样,我告诉我爸我对死亡与人生的新感想,我爸说我又长大了一点——但这对我不算褒奖,早熟似我,这样的表演充斥在我的童年中,按照那样的表扬频率,我现在早就三十多岁了——回归正题,虽然我脚步坚定,但我的内心缺了一块,A小姐曾经补上的地方现在又空出来了,让我不知所措,并深深痛恨着这个在儿时让我与父母分离、如今又夺去那个我最重要的人的城市。于是我告诉父母出国的打算,与他们对我的未来计划不谋而合,并对我的懂事表示赞许。我当时告诉自己的是我要替A小姐去走尽可能多的地方、看尽可能多的事,现在在想想,我不过是一如既往地懦弱,并给自己找了个逃跑疗伤的借口罢了。

    说了我与A小姐最后一面、我与生时A小姐最后一面,最后说说我与看似尚健康的A小姐最后一面:那是我冲进年级前两百那次考试之后的假期,我依旧召集舍友出来玩,压马路、吃东西和买书,A小姐依旧是陪伴我到最后的人。我买了一本那个韩国男团的写真集,与她在十字路口旁边闲聊,她突然对我说:“欸,我突然发现,C(那个男团中我最中意的男孩)跟D(我曾经暗恋过的一个男生,舍友们觉得我依然对他念念不忘)好像有一点像诶!“

    “你胡说什么啊!D能比得上C?“我立刻反驳。

    “神似,神似。“A小姐有些狡黠地笑着,一如既往地活泼开朗。

    我佯装生气,对她挥挥手:“啊哟别开玩笑了,快滚啦!“

    她朝我挥挥手:“嗯,我走啦!“

    然后我转身,抱着刚买的书,走了与她不一样的路口。


                                                          二零一八年三月十二日晨四时零二分


后记:去年生日写下了一篇为自己贺岁的小文,本来是想用月亮代指我理想中要达到的目标,奈何当时病情过重,烦恼缠身,常有自裁念头,不由得在写文时想到一位已经归去的故人。自此之后时常思索我当年对她的感情,豁然开朗的同时也心痛不已。斯人已逝,时不我待,故作此文,仅以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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